闽剧自明代万历年间起,就在八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演绎着普通老百姓的悲欢离合。在众多剧目中,一出极富地方特色,充满浓浓闽味的讽刺喜剧——《贻顺哥烛蒂》,自其搬演之日起就颇受福州老百姓喜爱,成为闽剧中的保留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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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I0 Z0 _9 p7 ^# f& h8 f《贻顺哥烛蒂》是剧作家邓超尘于1962年根据民间故事编写的九场方言讽刺喜剧。其风格乐而不淫,谐中寓庄,继承了中国古典喜剧的审美品格。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由闽班四赛乐搬演,名丑林务夏饰演贻顺哥,轰动福州城。《贻顺哥烛蒂》的故事发生在清道光年间,“五口通商”的福州港。年关将至,船工陈春生被逼出海,途遇海难,传言货人无一幸存。马贻顺是福州南台(现为台江区)义洲地区一家丝线店老板,年近四十,仍未娶妻。马贻顺早羡春生妻林春香的美貌与贤惠,在得知春生罹难之后,乘其家贫,暗中放高利贷谋娶春香。婚夜,春香自杀未逐,无奈之下,与贻顺约法三章,若春生生还乃返陈家。贻顺假装应允。十年之后,春香与马贻顺已生得两子。被流放到南洋当“猪仔”(苦力)的春生受人资助回到福州,得知春香改嫁原委,深感其孝,愿出重金赎回春香。贻顺不肯覆约,于是春生控于海防分府。此时春香因“前夫有恨,后夫有义”,左右为难。海防分府王绍兰命春香装死,智断此案,马贻顺终因吝啬失去贤内助,仅得到一截无用的烛蒂。该剧搬演之后“贻顺哥烛蒂”成为福州话中“吝啬鬼”、“奸狡利”、“十绝哥”的代名词。《贻顺哥烛蒂》也被称为中国的《吝啬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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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田汉、老舍、张庚等人来到福州观看《贻顺哥烛蒂》,对它大加赞赏。老舍先生欣然提笔赠诗林务夏:“十年尚忆钗头凤/今日欣看烛蒂哥/宜喜宜悲情更切/轻愁微笑漾春波。”①正是剧作家邓超尘老先生高超的喜剧创作水平及其对福州传统风土人情的深切关怀,造就了这出讽刺喜剧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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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讽刺对象的独特化、喜剧化与福州方言、风俗的交互 7 \; [- N2 k; N8 O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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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讽刺对象的独特之处 * c' J% D1 w0 ^% r  Q" X' t: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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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古典喜剧艺术家们认为:“喜剧应该滑稽地表现较下层人物的愚蠢来引我们发笑”。②在这种理论导向下,西方的古典喜剧是“刺下”的——以平民百姓为主要的讽刺对象。与此相对的是中国古典讽刺喜剧大多以昏庸的权臣、愚蠢邪僻的幕僚、刻薄悭吝的财主为讽刺对象。而《贻顺哥烛蒂》这部喜剧所讽刺的对象贻顺哥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层愚蠢的平民百姓,也不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贻顺哥是福州五口通商时代,资本主义和封建制度并存的社会条件中孕育出的一个独特的社会阶层的代表。同时,此剧在成功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时,还力图在“五口通商”后福州开埠的背景下,寻求市民文化以及福州人独特的人际秩序和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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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H* u- C, q  F, I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福州被列为“五口通商”城市之一。“1844年7月3日,福州正式开辟为对外贸易口岸,外国资本主义开始入侵福州”。③台江是当时福州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位于福州城区中部,闽江北岸,旧称南台,自五代十国闽王王审知治闽时期,就已成为对内、对外贸易的大商港之一,与泉州港齐名。五口通商之后,台江成为闽江流域货物、商品集散地,商贾云集,商业日趋繁荣,有福州市区的“黄金宝地”、“聚宝盆”之盛名。台江义洲地区有一段河下街,西接白马河上的河下桥,东连延平路,作为台江汛商业古街,驰名一时。河下街有一段石狮兜,商店鼎立,生意红火。马贻顺的丝线店就开设在石狮兜的河下口。复杂的社会历史时代背景,高度发展的商品经济,造就了一批以马贻顺为代表的市民阶层,并逐渐形成了这一阶层独特的精神性格和伦理道德观念。马贻顺出身于平民阶层,是个小小丝线店的老板,兼做经手(经纪人)得一点佣金,放一点高利贷,从夙兴夜寐,锱铢必较,攒积起一点钱而起家。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福州近代社会市民阶层的精明和勤俭,算计与善良。同时也能体察福州老百姓求稳怕乱,好占便宜的性格。 # ^* @8 R* W8 N 
 
' q' B. U6 B/ ~(二)围绕讽刺对象的喜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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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部作品中,作者运用多种喜剧技巧成功塑造了小商人马贻顺吝啬、虚伪、精明的形象。真正做到了“谈笑则字与笑并”(刘勰《文心雕龙》),在一片笑声中,入木三分地刻画了生活在福州商业中心以马贻顺为代表的市民阶层的独特形象。观众嘲讽却又不乏善意的笑表现出这部民间讽刺喜剧深厚的社会文化内涵。 / I( ]8 T7 Z# [2 }- l 
 
" p" l( j; N' b( u5 x; q6 y+ o①喜剧情节 0 I! a, P5 l) ]7 O3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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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情节往往从喜剧效果着眼,总是注重如何便于表现喜剧人物的形象性格,同时,还要为剧中正面人物制造奚落和惩治喜剧方面人物的种种空隙和机会。在巧妙的处理中或借故骂上几句,或打上一顿,使之无可奈何,啼笑皆非。在剧本第五场——马贻顺结婚中,作乾将福州婚嫁习俗同马贻顺的吝啬放在一起,几尽嘻笑怒骂,在结婚这个特定的喜剧情景中构筑喜剧情节,塑造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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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_9 W9 Q( z8 _中国人喜欢热闹,讲究喜庆气氛,福州人更是如此。福州传统婚庆习俗,从请媒人说合,到“起贴”,从“三查六问”到“过大礼”,再到纳彩(俗称“答贴”)都有一定的程式,决不可轻易减省。就连订婚时男方付与女方。)都有严格的规定:“不论数字多少,都要有个‘三’,以示吉利。‘三’在福州方言中与‘生’谐音,希望男女双方结婚后早生贵子。”④纳彩(男家请媒人向女家提亲,已获同意,便举行这一仪式)为福州婚俗“六礼”之一。纳彩时,不论挑担,还是抬杠,都要有鹅相随,鹅成为双方联姻的象征。结婚当日,男方多在家中宴请亲朋好友,好好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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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F/ X8 H1 L. }0 P马贻顺乘陈友德家贫,春生音讯全无之时,仅用了三块“光番”(银元)就逼娶了春香,且这三块礼金还只是他当日收数讨息得来的,更别说“起贴”这些既费时又费力的提亲程式了。马贻顺作为一家生意红火的丝线老板,在结婚当日竟也不摆筵席,家里冷冷清清,毫无办喜事的热闹场面。何不宴请宾客,马贻顺也有自己的说法:“讨亲蛮讨亲,何必请六亲,姨妈亲家姑,请了又长线丁……”在马贻顺的思维逻辑中,钱永远是其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春香只是他买来的赚钱工具——只要用最小的付出,就会得到众多好处。结婚喜宴,马贻顺仅准备了线面、芋和豆腐这三样“供死人”的菜。据有关资料记载,线面是福州的特色面食。手工制作,状如细线,一条线面长约一米。线面因价格便宜,且民间忌辰的家祭以简朴为主,菜肴较为简单,所以福州的老百姓常将线面、豆腐、芋、光饼等作为忌辰用品。马贻顺在结婚“喜宴”上摆上这些“供死人”的东西,不仅招来了伙计八弟的耻笑,也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从此被传为笑柄。 $ b# E( Q) M'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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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人也特别重视接亲的程序和礼仪。按福州民间习俗,“结婚喜日,如果新娘要坐花轿,男家备轿及迎亲的仪仗队,要在前夜太阳落山前就抵达女家。翌日,新娘上轿后,浩浩荡荡地向原路返回。男家接亲队伍,要以花轿为中心。前头高照灯笼,扬旗鸣鼓,配有一支金鼓吹乐队,后头有挑花担,礼旦和彩旦的。媒人引路。接亲的队伍,由村族大高照、祖宗衔头灯笼和金字牌板组成,配有一支锣鼓队,也有‘十番’队。接亲队和迎亲队相逢路上,要以鞭炮放响。沿途也放,到了男家入村时,更是大放鞭炮。”⑤鞭炮在接亲过程中必不可少,具有招财讨吉的象征意义。据《福州习俗》论述,逢年过节,福州例俗都要在适当时间点燃鞭炮,毕剥有声,家里人称为“连连发”,这是大吉大利的喝彩。如果,响声不响,或响不成声,都成禁忌。 / i" z) ?5 [& K. ^# ]' n( z  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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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当日,夜幕将至,迎亲队伍和新娘的轿子珊珊来迟,贻顺家“也没吹金鼓,也没挂伞灯,冷冷清清”,甚至连鞭炮的响声都没有。被贻顺逼着充当其外甥的八弟向贻顺要“百子”(即长串鞭炮,可连响许久),贻顺作这样的回答:“有、有、有。你忘记了,正月开假我买一挂,掏半挂给你放,还剩半挂放在横头掉,去掏么。”不值几个钱的半挂鞭炮贻顺哥却宝贝似的保存了一整年,竟还在结婚当日得意洋洋地要伙计拿出来放。八弟害怕放了一年的鞭炮潮湿,放不出声音,不吉利。没想到对于忌讳这种儿贻顺板倒是特别小心——他常常将一年前剩下的半挂鞭炮放在灶里烘烤,避免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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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h6 b. x" C3 X2 G拜堂之后,道士审向贻顺讨花彩和媒人钱,讨价还价后,贻顺终于同意,“好,你莫急,莫急,要添。”当道士婶期待地伸出双手时,贻顺却从兜里掏出三片铜板小心地放在道士婶手心。这一场景同《看钱怒》中贾仁给周荣祖卖儿钱——连个泥娃娃都买不起一贯钞时的情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都抓住守财奴的性格特征,一路打诨,全从其悭吝本性拈出。一个生动逼真、令人绝倒的守财奴形象跃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情节发展到这里其喜剧效果就“水到渠成,天机自露”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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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6 E, ~2 t5 U3 N9 {! h6 k5 s& }: `& Z8 g在整个结婚场景中,马贻顺的种种吝啬行为,均遭到伙计和媒婆的冷嘲热讽,令观众开怀大笑。这种喜剧情节的设置,即符合生活逻辑,又不符合生活逻辑,它往往在具体细节上极为夸张,荒唐可笑,有失真实,但从总体上却绝对真实,而且符合喜剧人物的喜剧性格。 , n5 O: n) M& m1 i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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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喜剧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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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语言,别具一种吸引观众的独特魅力。它幽默风趣,诙谐可笑,极能渲染喜剧气氛,在喜剧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贻顺哥烛蒂》这出颇受福州市民阶层欢迎的剧目中,用福州方言写就的台词是其成功的关键性因素。剧作中通俗易懂,幽默风趣的语言不仅构成了众多的喜剧效果,同时还承载了旧时福州市民阶层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另一方面,若观众不了解福州习俗,缺少对福州方言的领会,那么他对此剧喜剧效果的理解体会也将大打折扣。 4 ?$ @0 m/ }* f8 ^9 ]5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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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理论家李渔认为,戏曲语言应该“贵浅显”,“重机趣”,“戒浮泛”,“忌填塞”,“声务铿锵”,“语求肖似”,“字分南北”⑦等。贯穿在这些主张中的基本精神,就是语言要明白晓畅,通俗易懂,尤其要个性化。马贻顺每一次出场的唱白,就是极富个性特征的语言,如:“这一只依嫂,伊厝就住在这间,人生漂亮,年纪后生,鼻刀做卓卓,眉毛做弯弯,目 做梭俊,头发做青青,嘴傩做瓮瓮,我痛伊入肝;身架生平答,股川做摊摊,给讨来传种,这仔是包生……” |